红
红，入目满眼的红。
那是炮弹在地面爆裂的绚烂火光，是官兵在坚船利炮下殒命流出的血，也是巍巍紫禁城禁闭宫门上的朱漆，锁住了帝国最高权利者的目光。
王耀此时正被软禁宫城之内。
昔日睥睨世界的天朝上国囚于四方形的天空之下，形销骨立，被精心保养的黑发已经从发尾开始干枯分叉，如一捧彻底死去的枯黄稻草。
但他无疑还是美的，即使他形容枯槁，脊背弯曲，看上去失去一切反抗能力任人宰割，唯独目光流转不经意略过他人面庞时，能瞥见过去一缕风姿。
阿尔弗雷德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，他刚脱离亚瑟的控制，于是怀着对《马可·波罗游记》的憧憬，迫不及待乘着中国皇后号乘风破浪而来。他们从印第安人手中收购皮毛，然后以120美元的高价卖掉，然后用那笔钱采购了大量的茶叶、丝绸、瓷器等物品运送回去，那可真是一笔好买卖。
然后，他看见穿着天青色对襟马褂的长发青年站在码头上，静静看着他。
那是个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青年，举止优雅，皮肤呈现一种不正常的苍白，像是许久没有见过阳光一般，下颌线的弧度极其优美，甚至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剃发。但最为夺目的还是他的双眼，金色的眼瞳如同凝聚了时间的琥珀，却又承载着漠视一切的高傲。
阿尔弗雷德见过他的画像，在他还没离开亚瑟家时，挂在亚瑟的书房里。
但青年似乎只是为了来看一眼他，旋即转身离去。
自始至终，两人没有一句交谈。
“嘿，耀，hero又给你带来新的消息了！”阿尔弗雷进入宫殿，声音活泼，蓝色的眼睛如同没有丝毫阴霾的晴空。
在王耀被软禁的这段时间里，恐怕也只有他能和王耀说上两句话——门户开放，利益均沾，总比真枪实弹的杀戮来得平缓，即使遗毒更深。
“前段时间，哲布尊丹巴重新登上了皇帝的宝座。”他的笑容依旧灿烂，怀着某种微妙的恶意，“我想想啊，香//港，澳//门，台//湾，对了还有日//本，这已经是你第几个离家出走的弟弟了？”
“嘉龙，濠镜和湾湾不是离家出走。”王耀面容平静。
平静的可怖。
他们是因为我的弱小被夺走，王耀想。
不过，会回来的。
他们只知道枪炮会打断脊骨，刀剑会切割肉体，民众会屈服武力，文明会断绝历史，以为自己终有一天会像其他殖/民地一样俯首称臣，并以并入所谓“先进国度”为荣，真心尊崇他人的荣光。他们用这一套成功侵占了世界绝大多数地区，便以为这是一切事物的真理。
但我不死。
他垂下眼睫，眼中的金色波光锋锐如刀。
昔日白起坑杀40万赵军，冤魂恸哭彻夜不休；项羽连屠襄城、城阳、新安、咸阳、齐城，杀秦降卒20万，此后甚至连天子车架都不能聚齐；王莽时三辅大乱，人相食，白骨遍野；东汉末黄巾起义三国鏖战，风流人物转眼成空，但其下同样掩盖着生民白余一，人相食啖的森森血气；五//胡//乱//华时甚至劫掠女子为军粮，老头老太太叫做“饶//把//火”，年轻的女性呼之“不//羡//羊”，孩童则统称“和//骨//烂”，一冬食五万；黄巢入长安，杀人满街，纵兵屠杀，流血成川，谓之洗城；更不用说安//史之乱，靖//康之耻，元//蒙屠杀，扬//州十日，嘉//定三屠等等大大小小的灾难，他曾一一见证。
他无数次走向灭亡，又无数次重生。
无数人想要拖着他陷入泥沼，便有更多人伸手将他托起，让他看见头顶星空无垠。
这一次也是同样。
可是。
如果可以的话，还是希望以更和平的方式交接啊。
天子一怒，伏尸百万，但这伏尸的百万黎民何其可辜？
“反正结果都一样。”阿尔弗雷德耸了耸肩，“对了耀，hero的提议你同意了吗？”他伸手捻起王耀额前一缕发丝，“hero可是真心想要帮助你的。”
王耀不语。
他露出了两人见面以来第一次微笑。
因为他察觉到，在嘉兴南湖的游船上，有新的红色冉冉升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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